#9
血腥味溢满走廊，熏得藤丸心率飙升，面色苍白。梅林心细，进屋前随手放了个除味魔法。放在平时玛修一定要礼貌道谢，此时她浑身颤抖，只是沉默着大步流星地奔跑，藤丸在她身后跟得上气不接下气。
临近医疗室时先听到的是痛苦至极的呻吟，没了喉音，只有撕裂的气声，仿佛钝刀磨着耳鼓。玛修几乎是炮弹般撞进门去，梅林却先一步挡在藤丸面前。
“里面会很难看。”他肃然道，“你确定？”
藤丸迟疑一下。
“迟早的事。”她答道。
他们进了医疗室。
猩红迎面撞进她眼里。藤丸一个踉跄，瞬间捂住口鼻，拼命紧缩喉口不让自己呕出来。玛修脸上那点血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场景堪称狰狞——立香躺在担架上，作战礼装彻底报废，伤痕从左肩划到后腰侧，一记斜切几乎正面剖开了他的身体，皮肉翻卷中肋下白骨隐约可见。爱丽斯菲尔和美狄亚lily同时施展治愈魔术，才堪堪使立香身上的创口愈合，即便如此猩锈的液体也淌了满地。
“你们来了。”
达·芬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但藤丸完全听不进去，只死死盯着担架上的人。
立香碧蓝色的眼瞳中神色涣散。他还保留了些许的意识，如濒死的鱼一般猛力张口呼吸，却吐不出一字，只用右手死死攥着另一只戴了漆黑手套的手，用力得关节发红、青筋毕露。
手套的主人低着头，身后的影子和魔力一样汹涌地鼓荡。
“他……”藤丸发出窒息般的声音，“他……”
直接的视觉冲击和濒死呻吟带来的听觉冲击之余，血腥味才是最恐怖的部分。像是有人拎着一包湿粘的铁锈灌进她鼻腔，令她头晕脑胀。
岩窟王一言不发，却微微挪了位置挡在藤丸和血泊之间，留下一个黑沉沉的背影。
“……谢谢。”藤丸从指缝间喃喃。
复仇鬼没有回应。他眉头深锁，专注地低头注视少年御主惨白的脸，灿金的瞳孔里有火焰疯狂燃烧。
梅林的法杖出现在左手。法师嘴唇开合，藤丸只感到一阵奇异的律动，随即见立香的神色缓和不少，呼吸也顺畅许多，想来是梅林施加了什么术式。
“他伤得太重，我只能在加速愈合之余屏蔽掉他的部分痛觉，不然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主要的治疗还要依靠两位女士。”梅林彬彬有礼地说，“现在，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这样一讲，藤丸才拼命把视线从立香身上挪开，去看屋里的情形：除了立香、岩窟王，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的玛修，梅林和两位负责治疗的caster，在场的只有达·芬奇和福尔摩斯……和鲜少出现的芙芙。
除却穆尼埃尔和戈尔德夫，迦勒底的核心都在场。
“说来话长，请你稍等一下。”达·芬奇罕见的面无表情，“爱丽斯菲尔小姐，美狄亚小姐，请继续治疗，非常感谢。”
两位caster冲她快速颔首，又全身心投入到治疗中。达·芬奇继续说：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紧急事态，但在进行作战会议之前，我要先说明一句：今天的事，除了这间屋子里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也最好不要有其他人知道，而这个‘其他人‘中，也要包括戈尔德夫所长。”
芙芙小声地叫起来。玛修的眉毛动了一动，那是她表示不赞同的标志，福尔摩斯却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听下去。
“我知道各位都在为立香担忧，我也是如此。但正如诸君所见，立香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请各位先认真听一听我的发言。”达·芬奇说，“我希望各位在听完以后，再发表对封锁消息的意见。”
“请说。”岩窟王沉声道。他的嗓音比平时更为沙哑，吐字也更清晰，像是咬着字眼说出来的；而玛修坐直了身子。她看上去更难过了，抖着手擦去脸上的血，反而越擦越乱。虽然半张脸被抹得通红，但她显然冷静了许多。
达·芬奇分别冲他俩投去带了点安慰性质的眼神，随后开口：
“那么，我们从潜航上浮时开始说起。”
#10
“为什么达·芬奇会叫master去储藏室检查？”岩窟王说，“这工作不是那小姑娘的吗。”
事出突然，立香正准备和岩窟王去找贞德alter讨要她前些日子借走的书，玛修就带着一袋小饼干和达·芬奇的消息造访，计划顿时被打乱，从者、亚从者和御主在房间里面面相觑，一时间三脸懵逼。
“我也不知道。”玛修看上去也很困惑，按理来说，“现在藤丸小姐的检查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才对……不过，也许是为了二次保险？”
立香问：“那藤丸在哪里？”
“藤丸小姐的话，好像和梅林先生上瞭望台去了。”
“那走吧，她也需要有人和她谈谈。”立香笑起来，转头对岩窟王歉意道：“那我先去一趟，爱德蒙你先过去？”
复仇者简短地应了声，随手帮他理了理领子，灵体化消失不见了。
立香起身随玛修前往储藏室。含有浓郁魔力的素材大多是危险品，因而被特殊放置在休息区之外，要从立香的房间走过去还有一小段距离。
“前辈。”
“怎么了？”
“前辈，你觉得藤丸小姐……”玛修带几分犹豫地开口，“我知道背后议论人不太好，但她……”
立香说：“玛修是想说，她还不适应吧？”
“是的。”玛修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虽然她总是在笑，但是我总觉得她其实很悲伤。”
“毕竟这里不是她的家。”立香温和地说，“她的世界还未毁灭，就要被迫承担我们的世界的重担，这实在是有点为难她。”
“是。”玛修说，“前辈知道的吧？在冬木市的时候，不，一直到站在玉座前，我心里都很迷茫，不知道战斗是为了什么，害怕自己将要面临的未来……藤丸小姐也是一样的吧？面对这样的她，我想……我想……”
她的脸有点红，又拘谨地止住话头。立香早已习惯她的风格，了然地笑起来：“想帮她一把，对吧？看见她就像看见过去的自己。”
“果然前辈明白我的意思！”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今晚我们一起带小饼干再去看藤丸小姐一次吧？”
“好。”立香应声。他的眼角柔和地弯起来，却又很快耷拉下去：“其实我觉得她在这里过得太战战兢兢……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其实和大家相处，平常心对待就好啊。”
“慢慢让藤丸小姐改变吧！”
“也是。”
他们走到储藏室门口，立香拉开门让玛修先进。
储藏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魔力痕迹。达·芬奇改装的Shadow Boarder上的储藏间与位于南极洲上迦勒底基地里的那个略有不同，更多地依赖物理机关而非空间魔术，却传承了奸商铁公鸡的特色：素材的魔力被封锁，但凡有人要取材都需要到操作台前登记，少用一张狗粮是一张，少用一颗棋子是一颗。
操作台上贴了张便签，玛修把它取下来，把上面的字读出声：“‘你们亲爱的天才达·芬奇亲需要一点精灵根做实验，但是却临时被侦探先生叫去作战会议室啦’……啊，达·芬奇亲在后头画了个哭脸。”
她继续念：“‘我已经取消了提取限制，麻烦立香君帮我拿七条精灵根哟，非常感谢’……啊，前辈，她又画了好多五角星。”
“好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立香满脸无可奈何，“达·芬奇亲又想偷偷做什么事？她上次浪费了十个心脏的原因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呢……福尔摩斯先生也阻挡不了她么？”
他坐到操作台前输入信息，而玛修却举着那张字条研究：“嗯，确实是达·芬奇亲的笔迹，纸也是达·芬奇工房的便签纸……但是前辈，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确实。”立香一边打字一边道，“一般她会自己忙完后再过来……不过也不排除她很急切的情况。毕竟她是达·芬奇亲嘛。”
操作机器发出“滴”的一声，指示灯亮起了绿色。施加了术式的钢铁门咔咔作响，看不见的锁道道解开，比先前浓郁数倍的魔力气息泄露出来。立香站起来，准备去开门拿精灵根。
“话是这样说，”玛修放下字条小声说，“可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等等？！”
雪花之盾以惊人的速度和刁钻的角度从旁袭去，挡住伤害的同时又能击飞敌人；御主同时后退，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本能让他飞速向shielder的防御范围内回撤。这对搭档从冬木战斗至今磨练出来的惊人默契，瞬息之间就能完成的攻防……却迟了一步。
锐物自上而下斜劈，刹那爆发的强光激得玛修本能地闭上双眼。只是个连一瞬都不到的停顿，她就强迫自己继续睁眼，要将盾递往立香身前，却被满目血色钉在原地。
“前辈！！”
#11
岩窟王：“那么你是说，那个疑似从者的生命体藏在储藏门后，并在发动袭击后立刻消失了？”
“是的。”玛修答道，“还好爱丽丝菲尔小姐和美狄亚小姐路过，及时施展了治愈魔术，又帮忙把前辈抬来这里，不然……”
她没说下去。
“我要澄清一点。”达·芬奇严肃地说，“我从来没有让立香去储藏室。”
“我作证。”福尔摩斯说，“我们一起在作战会议室。”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顿感毛骨悚然——如果不是达·芬奇的要求，那当初与玛修交谈的是谁？
先前一言不发的福尔摩斯终于开了口：“基列莱特小姐，你能记起‘达·芬奇’是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具体对你说了什么话吗？越详尽越好。”
芙芙跳上藤丸膝盖，趴在那里竖起耳朵。
“时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早晨十点左右，藤丸小姐做完工作，和梅林先生上瞭望台的时候。”玛修说，“我当时在餐厅附近，卫宫先生给了我新出炉的饼干，我正准备拿去和前辈一起吃，这时候达·芬奇亲，或者扮作达·芬奇亲样子的人，从控制室的方向过来了。
“她一开始看到我，步伐好像小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哎呀！是玛修呀！太好了。’”玛修闭上眼睛回忆道，“那个达·芬奇亲说，‘你是要去找立香吧？我正想找他呢，能麻烦你告诉他去储藏室一趟吗’。我当时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于是她谢过我走了……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她发言完毕，室内陷入沉寂。好半天才听达·芬奇忿忿道：“这个语气，完全不像我嘛！我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恰恰相反。“福尔摩斯看上去有点想笑，奈何这实在不是一个笑的好时机，“放在平时，从我们的角度来说，这个语气就是你。这说明这位伪装者对你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岂止是对达·芬奇君有了解，”玛修说，她还没有完全平复心绪，话语间微微打嗝，“看样子这个人还相当熟悉迦勒底的系统，甚至是所有人的工作时间。”
“不仅拥有变容的能力，连字条上达·芬奇的笔迹都能模仿么？”福尔摩斯说，“虽然这并不困难，我相信在座有人……”他指指自己，又瞥了一眼岩窟王，“……能办到这件事，而且嫌疑人显然很了解迦勒底，但是对立香君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我相信已经基本可以排除是迦勒底的英灵的可能性了。”
达·芬奇叹了口气：“可惜立香现在还不能说话，不然就可以问他了。”
“不，也不一定是变容技能。”岩窟王指出，“不排除伪装外表只是此人的某种手段，譬如你在新宿的时候就顶着我的脸和声音活动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后半段我持赞同意见。”
“这个时候还要纠结那段往事。”福尔摩斯挑高一边眉毛，“不过岩窟王先生说得对，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据我所知assassin燕青先生也有这样的能力，而拥有变容技能的代表是lancer恩奇都先生，或许在伪装能力方面他俩可以作为参考。”
“这么说来……那么很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未知从者暗中观察了迦勒底许久。”梅林总结道，“而且防御系统没有发现他。”
达·芬奇坐在椅子上。她本来就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闻言朝梅林投去愤怒又无可奈何的一瞥。后者权当没看见；芙芙却叫着跳到他肩膀上，干脆利落地往那头蓬松的虹色长发上挥了一爪子。
藤丸终于在慌乱中找回了自己的嗓子，在后头拼命忍住吐槽的欲望。她心里有了想法，刚想开口，却见两位caster站起来，宣布完工——立香身上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于是大家暂停讨论，注意力纷纷转移到御主身上。
“很抱歉，他身体里还有一些紊乱的魔力。”爱丽斯菲尔柔声说，“虽然这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却会让他在一段时间内都难以行动……不过别担心，过一会儿他就能说话了。”
岩窟王捏着立香逐渐回暖的手指，紧绷的气息终于松懈些许。大家纷纷向她俩道谢，爱丽丝菲尔回以柔和的笑容，而美狄亚lily略微红了脸，和爱丽斯菲尔一同将仍在昏迷中的立香挪到医疗仓里。
两位caster就座，讨论继续。
“那么整理一下目前为止的情报。”福尔摩斯说，“重伤立香君的未知从者，拥有以下几点特征：
“一，极度了解迦勒底的情况，甚至详细到迦勒底的时间表和部分人员的个人习惯；
“二，拥有伪装容貌的能力，是技能还是手段属于未知数；
“三，可能匿藏数日未被发现，所以可能拥有气息遮断的能力，和前一条同样，是技能还是手段属于未知数；
“四，伤人武器为尖锐物品，据我刚才的观察，像是西洋剑一类的武器。基本可以确定是从者自用的灵体化武器，不属于宝具；
“五，基本可以排除是迦勒底的英灵所为。
“六，因为强光，所以基列莱特小姐没有看清对方的容貌。我们只能暂时寄希望于立香君，等他醒来。
“还有要补充的么？”
“未知从者大概率还留在迦勒底内。”藤丸抓紧机会发言。
“是的。”福尔摩斯说，“这也是除了避免引起骚动外，另一个我支持不公开情报、甚至通知所长和穆尼埃尔先生他们的理由。你明白么，基列莱特小姐？”
玛修点点头。
“那么，我理一下时间线，”达·芬奇说，“Shadow Boarder上浮，我和福尔摩斯君在作战会议室，梅林和藤丸小姐上了瞭望台。在此期间，玛修拿走了饼干，遇见了凶手后前往立香的休息室；岩窟王独自前去寻找贞德alter。
“此后，立香和玛修一同前往储藏室，立香在拿精灵根的时候受伤。此时爱丽斯菲尔小姐和美狄亚小姐路过，对立香进行了救治并将他移动到医疗室。玛修前往通知所有人，大家集合在医疗室。有异议吗？”
“不对，”美狄亚lily说。少女模样的从者微微皱眉，神色有点苦恼，“刚才我和爱丽小姐一直忙着治疗所以没注意到，现在一说果然还是有些奇怪……难道不是玛修小姐让我们来医疗室的吗？”
医疗室瞬间一片死寂。
“不……”玛修率先反应过来，“我明明没有——”
她的话戛然而止。如果不是她，那么此举显然是凶手所为，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在重伤立香后又针对性地找来迦勒底的顶尖治疗英灵？
一片沉默。在场都是聪明人，答案呼之欲出。藤丸左右看看，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不会吧……”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
“虽然事实很糟糕，”他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但是我还是要说出来……那个英灵，当时恐怕在瞬间判明了立香的身份并收了手，所以立香才没有当场死亡。鉴于立香御主的身份，也许立香不是那位真正的目标。
“真正的目标……大概率是你，藤丸小姐。”
藤丸的脸色瞬间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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